“…….金醫師,感謝你救了我的命！沒有你,我不知道要怎麼辦？……”余奶奶一邊說著,
一邊把剛親手烘烤好的腰果遞給我。眼瞧著這一罐腰果,激起我很多的思緒……。
余奶奶是一位間質性膀胱炎合併慢性骨盆疼痛的患者。約莫三年前到基隆長庚醫院找我看診。當時的她滿臉愁容,無奈地述說著幾年來在幾家大醫院看診的經過,但都無法得到有效的治療。就在絕望之餘,意外地在報章雜誌看到有關我的慢性骨盆疼痛治療經驗的報導,因此到基隆來碰碰運氣。初診時的氣氛不是很好！或許她經過幾年疼痛和頻尿的折騰,憂鬱的心情加上對基隆長庚醫院的陌生感,問診的過程很不順利。還好我看多了慢性骨盆疼痛症及頻尿症的病人;否則單憑奶奶的敘述,真會把她當精神病患看待。憑著多年的臨床經驗,很快就掌握到奶奶病症的源頭。在女兒苦勸下,奶奶放下不信任感,接受了我們一系列的檢查。就在我們發現劇烈的疼痛來自右側骨盆肌肉時,奶奶那種”終於水落石出”
的驚訝神情,至今我都還歷歷在目。接著膀胱鏡的檢查中證實”間質性膀胱炎”的存在,對奶奶的頻尿症狀的病源又有更進一步的了解。慢性骨盆疼痛症是否和間質性膀胱炎有相關,或是個別獨立疾病無法確知。但兩者的治療在現今醫學水準都是困難重重。雖然有了明確的診斷,余奶奶卻是歷經一大段特殊而又曲折的治療過程才將她的病症控制住。這一艱困的過程是我行醫生涯中最難忘也是最經典的代表作。每每想到在基隆長庚醫院長達六年的努力,
所得到的成果真是值得我驕傲。余奶奶接受的一連串治療恰恰代表了不同階段努力的成果:
特殊止痛藥的發現
以往經驗告訴我,別以為發現病源就能獲得病人的信任。多少次,病人拿著我的”大發現”到台北的”大醫院”找醫師治療或開刀。所以每次幫病人診斷出多年未解的病因時,再也不像剛升任主治醫師時那麼有喜悅和成就感;反而很擔心我精確地診斷卻造成病人的流失。因此,多年在基隆長庚的經驗告訴我,要能留住病人最重要的方法就是要”立即緩解病人的病症”。所以當下治療余奶奶的困難不單是要求有效而且更要速效。對慢性骨盆疼痛症和間質性膀胱炎的治療光談”有效”就已經很困難了,
更何況要講”速效”?
經歷多了”病人帶病逃跑”的教訓,我於民國九十六年執行了一個動物實驗用來找尋何種止痛藥對這類疾病的疼痛比較有效。外人看似無哩頭的研究,可是這個實驗運用了艱深的藥物動力學計算,也借用了一家大型製藥廠實驗室的”質譜儀”來分析藥物濃度。經過一年半的努力終於證明了每種止痛藥對骨盆肌肉的穿透力是不同的;更重要的是它解開存在多年的疑惑—為什麼治療痛經的止痛藥對骨盆肌肉的疼痛沒什麼效果。其實,早在民國九十四年就發現婦產科慣用治療痛經的止痛藥對一些慢性骨盆疼痛症沒有很明顯的效果。後來從復健科和骨科的演講中得到靈感！換了他們常用於治療酸痛的止痛藥後,這種慢性骨盆疼痛症的治療才獲得了的改善。換句話說,同樣都是止痛藥,只有某些種類才能有效緩解慢性骨盆疼痛症。按動物實驗的結果,我們挑出特別的止痛藥使用果然大幅度減輕了奶奶右下腹的疼痛。就這初步的成效換得奶奶無比的信任。
專利設計的骨盆注射器
雖然有了類似”秘方”的止痛藥,但是我們在臨床上常常看到疼痛更加頑固的病人。在一般止痛藥都沒有效果時,我們便想到可否可以將止痛藥劑直接注入疼痛區域？可是這些疼痛區域位於骨盆的深部,如何將藥物直接送達痛點呢?首先遇見的難題就是普通的注射針長度根本無法由陰道口穿刺到患部。其次是疼痛區域下方滿布了神經和大血管,注射針不能穿刺進口骨盆太深,否則會傷及血管及神經。因此,如何有長度夠長而且必須能”限定穿刺深度”
的針是技術的關鍵。經過一年多的苦思, 終於成功地設計出了一個輔助注射的器械。配合特殊的穿刺針,終於完成臨床的第一次操作而且證明效果非常驚人。尤其這種方式可以在短短10分鐘緩解長期頑固的疼痛,也是非常符合我們”有效”和”速效”的宗旨。我也在民國九十八年為這自己設計的輔助注射器申請到專利。當時”天山儀器公司”
如何受委託按設計圖打造出注射器,使得這臨床技術得以實現,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利用這絕妙的注射技術加上特別挑選的止痛藥,這類頑固性的骨盆疼痛症治療終於獲得重大的突破。
而余奶奶正好趕上這些臨床操作的成熟階段;因此全套治療用上後,果然奶奶的右下腹疼痛快速地消失了。憑著這些研究、研發的成果,用”有效和速效”換得奶奶百分百的信任和配合。我終於看到奶奶興奮的笑容,也得到奶奶家人連聲的感謝。令我高興的是奶奶終於可以輕鬆出國旅遊;還更驚人的是奶奶居然可以誠心禮佛,連續跪頌”梁皇寶懺”數天疼痛也不會發作。這般的快樂持續了一年。很快地,奶奶面臨和其他病人一樣的問題,我們把所有藥物用上之後,奶奶的疼痛仍然無法完全根除。
肉毒桿菌素的使用
對這樣頑固的病人,當時已有使用肉毒桿菌素的構想。但是礙於藥物費用龐大,我始終裹足不前。但是最讓我憂心的是,沒有可以參考的文獻來佐證我們的操作是可行的。就如同前述,這麼深的注射部位本來就有技術的困難;
僅有的兩篇論文沒有說明他們是如何克服技術困難,而且沒有後續論文的發表¸可見當前的醫學操作對這種治療的經驗並不成熟(編按:要不然我的發明怎會得到專利! )。也就因為這樣,余奶奶若要接受肉毒桿菌的注射,那幾乎變成世界先例。為此,我不斷反覆的思考及收集相關醫學文獻。正當我們猶豫再三時,執行於民國九十八年的動物實驗結果出爐。它告訴我肉毒桿菌對骨盆肌肉注射可能會影響尿道功能,但是影響時間約略三個月至半年;但是藥效過後尿道功能仍然能恢復到給藥前的狀況。雖然沒有正規的大規模人體實驗,但這是我們所能得到最可信的資料(當然自己得相信自己的研究結果)。經過多次和余奶奶的討論,她毫不考慮地答應試試這新穎的技術。終於在民國一百年四月利用新發明的注射器成功地將肉毒桿菌素打入痛點。余奶奶接受肉毒桿菌治療後足足有半年完全沒有疼痛。沒有身臨其境,不知這寶貴半年的沒疼痛對她有多大的驚訝和感激。肉毒桿菌素用於美容,報紙天天報;可是我門的獨門絕技卻是在手術房中悄悄地進行。余奶奶改善的程度好得讓人驚訝。
正當我們高興這連串的治療可以將奶奶的右下腹疼痛緩解時,奶奶卻仍皺著眉頭告訴我痛點好像轉到其他地方去了。也許以前的注意力都專注在右下腹而忽略其他痛點。雖然有些挫折,我們仍不厭其煩地做鑑別診斷,希望找出原因。右下腹骨盆區不痛了,代之而起的是明顯腫脹疼痛的腸子及滿佈全身的肌肉壓痛點。另外奶奶也深受著失眠和整日疲勞倦怠的困擾。
纖維肌痛症的治療
這些痛點雖然明顯,但是對止痛藥似乎沒有太大反應。由於腸子區域明顯壓痛而且有嚴重的飽脹感,"腸胃躁激症"首先被確定。"腸胃躁激症"的特效藥很快地被加入處方中。由於多年在治療慢性骨盆疼痛中對"腸胃躁激症"磨練出很多經驗,所以整個治療效果很快的就顯現出來。一般人都知道"腸胃躁激症"和精神壓力有絕對關係,所以奶奶每每都要說上半天的失眠和全身痠痛我們也不敢輕忽;只是這對婦產科而言太遠了。所以我們只能做出轉診精神科和復健科的處置。一年下來隱約感覺到這些全身的症狀雖然和婦產科沒有關係,但常常誘發骨盆疼痛。
就在我們鑽研慢性骨盆疼痛的治療時,一種奇特又冷門的疾病-- 纖維肌痛症-- 進入我們的視線中。這是專屬於復健、神經、疼痛及免疫風濕專科領域的疾病卻是影響奶奶疼痛的最後一隻黑手。為了得到治療的經驗,多次塞在其他科醫師堆裡一起聽演講。每次會場提問題都被當成異類。的確,這類疾病會出現許多頑固性的疼痛點。很久很久以前骨盆區域的痛點是曾被包含在纖維肌痛症診斷的範圍內,只是到了近代由於婦產科呼應的人少,在缺乏足夠的研究文獻下被其他專科所忽略。還好我在唸醫學院時對免疫風濕很有興趣,所以在對余奶奶的治療過程中想到了這個冷僻的疾病。用了半年的"纖維肌痛症"特效藥,奶奶的問題,包括:失眠、全身疼痛、整天疲勞都迎刃而解。沒了疼痛,奶奶整個人都舒坦,精神和心情完全的開朗。這真應了高雄醫學院老師告訴我們的一句經典話--
"心中無此疾,就診斷不出這個病"。所以,老師總是很嚴格的要求同學要認真念書要博學多聞。怎知當年的苦讀,今天終於用得上場！
結 語
這也是奶奶數十年來第一次感受到長時間整天都沒有病痛。回診追蹤的空檔,家屬總會細說奶奶每一件快樂的事!也是每次回診時,她會親手為我烘烤了一罐腰果，以表達感謝。當我接過奶奶的腰果時,很久沒出現的那種喜悅和做醫師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也真正體會到研究工作對臨床醫學的重要性。余奶奶當然沒看見我蹲在動物實驗室做研究的模樣,也沒看我在深夜裡仍坐在書桌前苦思如何解決問題的艱辛;更想不到為了研究工作我放棄開業的高薪。當別人在我面前炫耀著改行做醫學美容的日進斗金時,我還得安慰自己”別忘了醫師救人的使命”。
在醫學院時,老師告訴我”把病治好的喜悅勝過世間一切財富”。所以我從當醫師的第一天起,總是孜孜不倦的學習,接受許多無比疲勞又冗長的手術訓練。我竭盡所能地提昇我的醫術為得就是給病人精確的診斷和治療。美國受訓回國後有感婦女泌尿醫學的深奧,我又投入一系列的研究工作,甚至於動物實驗。今天我在臨床所用的技術或用藥的觀念很多來自這些實驗。余奶奶病情的好轉,看似平凡的臨床操作,實際上是許多複雜曲折的研究成果所堆砌而成的。支持我始終如一的信念是身為一個醫師的熱誠、努力和責任感。而今日健保制度摧垮的就是這份醫師的榮譽感。”醫人不如醫狗;救人不如救醜”的浪潮打散了很多醫師的雄心壯志。當病人進到診間高傲地喊著”我不要給男醫師看病,我要找女醫師…”或者”…我要影印病歷,家裏的人要我到大醫院開刀…”,我常常失望著問自己這幾年的努力到底值不值得。但是看到手中這一罐奶奶送的腰果,我又疑惑地問自己”假如我放棄繼續努力,那麼她的病又有誰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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